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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要求拿钱堵嘴 三鹿破产后果怨谁?

  从2008年5月17日三鹿高层接到产品出了问题的报告算起,到9月12日三鹿被封,这100多天才是三鹿真正的生死抉择期。

  从1956年只有32头奶牛和170只奶羊的幸福乳业合作社,发展到品牌价值近150亿元的大型企业集团,三鹿用了整整50年时间。

  然而,从一个年销售收入亿元的企业走向破产,三鹿却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其实,从2008年5月17日三鹿高层接到产品出了问题的报告算起,到9月12日三鹿被封,这100多天才是三鹿真正的生死抉择期。

  “中国搞市场经济的时间短,企业生存、发展环境复杂多变,决策稍有不慎,就可能影响企业的发展,甚至生存。”2006年,三鹿集团成立50周年之际,企业的长期掌舵者、董事长田文华如是说。没想到两年后,企业竟然真的遭遇生与死的挑战。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她及相关部门的决策失误,竟让她苦心孤诣经营了整整40年的乳业王国如泥腿巨人般轰然倒地。

  三鹿,究竟“鹿”死谁手?

  2008年的最后一天,田文华和三鹿集团原副总经理王玉良、杭志奇,原奶事业部部长吴聚生一起站在了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被告席前,经历了长达14个小时的庭审。

  再次回顾这次庭审,记者却发现,被告人的陈述、公诉机关的起诉书和出具的证人证言,以及辩护方的辩护意见,勾画出了三鹿集团由出现问题到走向崩塌的全过程。其代价之沉重,其教训之惨痛,令中国企业界乃至政府部门反思。

  6个质检部门未检测出“三聚氰胺”

  法庭上,石家庄市人民检察院指控,2007年12月以来,三鹿集团陆续收到消费者投诉,反映有部分婴幼儿食用该集团生产的婴幼儿系列奶粉后尿液中出现红色沉淀物等症状。

  三鹿集团党委副书记、副董事长刘承德2008年9月21日在接受公安机关的调查时称,早在2008年年初开会时,就曾听到王玉良说,接到投诉,说有小孩喝了我们的奶粉出现尿红、结石等现象,当时还开会决定看原料是否出了问题,或者案发地是不是结石高发地,并要求对发病人员详细跟进,掌握情况。

  但直到2008年5月17日,三鹿集团客户服务部才书面向田文华、王玉良等集团领导班子成员通报了此类投诉的有关情况。随后,田文华组织成立了问题奶粉处理小组,她自己担任组长,并在5月20日成立了由被告人王玉良负责的技术攻关小组。同时还成立了奶源管理小组,由杭志奇担任组长,负责生产过程管理和奶源质量问题。一向重视公关工作的三鹿在此期间还成立了市场信息处理小组,由副总蔡树维和张振岭负责,针对消费者的投诉开展应对工作。

  技术攻关小组在6月份初步发现了问题。田文华说:“我记得是在6月,领导小组开会听取汇报时,王玉良进行了汇报,他说,咱们的奶粉与国内外其他的奶粉相比,‘非乳蛋白态氮’含量高,但根据国家标准来看,这个方面并没有相关标准。”

  田文华说,在技术小组查出问题后,她指示技术组要查“非乳蛋白态氮”高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同时还建议技术小组组织专家进行研究,看小孩出现肾结石、尿结石是否真的是因为喝三鹿奶粉引起的。

  2008年6月,三鹿又派人直接与出现婴幼儿结石病患的医院联系,试图找出原因。

  与此同时,三鹿集团还与消费者共同委托湖南省食品质量监督检测所、长沙市食品质量监督检查中心、徐州市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进行抽查。三鹿集团则自行委托了国家乳品质量监督检测中心、国家环保产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和农业部乳品质量监督检测中心对市场相应的产品进行了送检。

  但田文华说,非常可惜的是,不论是在事故发生地进行检测,还是国家权威部门进行检测,这些送检的产品,不仅未能检测出已被“三聚氰胺”污染的情况,而且检测的结果都被认定为合格产品。然而,大量的案例显示,这些婴幼儿出现问题,与三鹿的产品直接相关。法庭上,公诉机关出具的一份三鹿原副总经理张振岭(现董事长)的证言也显示,此时他们“尽管不知道出了怎样的问题,但知道肯定出了问题”。

  通过投放广告控制媒体曝光

  公诉方称,三鹿集团在2008年7月召开了多次会议,其中的7月17日会议和18日会议,所讨论的问题可以证实,企业高层当时已经意识到是奶粉出了问题。

  公诉方提供的证言显示,三鹿集团党委副书记、副董事长刘承德曾谈及7月17日会议的情况。“我们在二楼会议室召开会议,参加人员有田文华等人,会议通报了兰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发生了十几例婴儿患肾结石的情况,说大部分都食用过三鹿婴幼儿配方奶粉。同时,我们也了解到,江西、湖南、湖北、河北等地也出现了类似情况。”

  田文华也说:“在2008年6月,我们就把2007年12月之前生产的产品全部收回来了,因为发现出现问题的产品是2007年10月份的产品。”然而,即使意识到是自己的产品出了问题,三鹿集团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及时上报,而是考虑怎么应付舆论的压力。

  因此,在这次会议上企业高管们作出的一个决策:封锁媒体。为此,三鹿集团安排了副总经理张振岭和蔡树维来负责这方面事务。其中,张振岭负责处理媒体事务,蔡树维负责处理消费者事务。

  两人在此方面早有经验,2004年阜阳毒奶粉事件中,三鹿品牌就曾被列入媒体公布的不合格奶粉和伪劣奶粉的黑名单中,当时负责灭火的正是张振岭和蔡树维,他们成功地让三鹿避过了声誉之灾,并成就一个企业危机公关的著名案例。

  这次也不例外。公诉方出具的证言显示,张振岭承认:“在7月的一次会上,田文华让我负责做面对媒体的工作,当时已经有传言食用三鹿奶粉后出现问题,不断有记者要采访我,我们怕问题曝光,所以田文华让我负责(这方面)工作。”

  张振岭说:“当时主要是湖北、湖南地区(反映问题较多)……通过给媒体广告费用,让他们不报道,封锁消息,控制媒体。(我们)做消费者工作,防止消费者向媒体反映问题和情况,怕媒体曝光后影响公司利益。”

  公诉机关出具的另一份证言也显示,三鹿奶粉事业部经理付新杰说,在2008年7月他参加的一次经营班子会上,会议要求,要为消费者换货、退货,让消费者情绪稳定,“不要让媒体知道消费者投诉三鹿奶粉情况,不能影响公司的利益”。

  “这事一定要保密”

  在三鹿集团开展危机公关的同时,技术攻关小组仍然在努力查找问题。7月下旬,他们终于找对了方向。公诉方出具的证言显示,三鹿集团技术中心应用研究部一位姓王的副部长称,大约在7月20日,他们开始怀疑奶粉中含有三聚氰胺,“是我和张志国在网上查的资料,发现2007年年初在美国发生的宠物死亡事件中,宠物饲料中含有三聚氰胺,我们怀疑婴幼儿奶粉中可能也掺有三聚氰胺”。

  公诉方出具的三鹿集团技术保障部部长李朝旭的证言也称:“7月24日上午10点多,我去王总(王玉良)办公室,王总正在说要派人去北京检测三聚氰胺,因为我知道河北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可以检测三聚氰胺,所以我就跟他说了。”

  李朝旭称,王玉良吩咐,送检时一定不要说是我们的产品。“下午6点多,我和张志国将16批样品送到检疫局,登记时,我们说是市场打假收回的奶粉,以及山东来的原料。26日上午,我打电话(给检疫局)问检测情况,对方告诉我说其中有样品含三聚氰胺,我跟王总汇报情况,王总让我配合检疫局做好保密工作。”

  三鹿集团技术中心副部长张志国则证实:“7月24日,我和李朝旭将16批产品送到检疫局检测,送检产品上没有三鹿的标志,因为王总吩咐过,这事一定要保密。”

  8月1日下午5时,王玉良向田文华汇报了河北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技术中心的检测结果,说16批次奶粉样品中,15批次检出了三聚氰胺。田文华说,“听到这个以后,我决定立即召开经营班子扩大会”。

  会议由8月1日傍晚一直开到第二天凌晨4点。田文华说,会议最终还形成了几项决议:一是对已有奶粉立即进行封存,暂时停止产品出库;二是收回市场上的产品并购置检测三聚氰胺的设备,由王玉良负责对库存产品、留存样品及原奶、原辅料进行三聚氰胺含量的检测;三是由杭志奇加强日常生产工作的管理,特别是对原奶收购环节的管理,并决定派出400多名检测人员到各收奶站,以“人盯奶站”的方式监督各奶站,确保原奶的质量;四是召开董事会,公布已经出现的问题,制定收回的方案,对通过检测的和没通过检测的产品进行抽查。但这次会议做出的决定中,没有包含向社会坦诚问题的内容,反而做出了保密的决定。公诉方出具的证言显示,杭志奇2008年9月22日供述称,在这次会议上,“田文华要求严格保密,说这是为了控制事情的局面……田文华就是害怕奶粉中含有三聚氰胺的事情泄露出去。”

  杭志奇同时称,为了保密,田文华甚至要求部分内容不进入会议记录。

  同年8月2日上午,三鹿集团的高层又与新西兰恒天然公司派驻三鹿公司的董事一起召开了董事会,田文华等人将产品被污染等情况告知了外方董事,外方董事表示愿意接受经营班子扩大会的决议。8月1日,还在杭州出差的张志国,接到了王玉良的电话。王玉良告诉他检测结果,并让他在上海购买到检测三聚氰胺的试剂盒后,赶紧回来研制检测三聚氰胺的方法。“8月3日,我在做这项工作时被告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些试剂是用来检测三聚氰胺的。”张志国说。

  8月4日凌晨,张志国经查阅农业部关于饲料中含三聚氰胺的检测方法后,成功研制了原奶中含三聚氰胺的检测方法。

  8月4日上午,王玉良组织开会,“会议同样要求保密,不要写三聚氰胺。如果检测出有三聚氰胺,就用‘A物质’或者‘B物质’上报。8月5日,我检出16个产品中都含有三聚氰胺。”

  杭志奇则表示,只说“非乳蛋白态氮”或者只说“A物质”、“B物质”,不说三聚氰胺,是由田文华决定的。

  政府部门要求“拿钱堵嘴”

  田文华说,8月2日,三鹿集团将奶粉被“三聚氰胺”污染的情况书面报告给了石家庄市政府,并恳求市政府出面,迅速查办投放“三聚氰胺”的不法奶户和奶站经营者。

  石家庄市政府在收到三鹿的报告后,当即派了主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赵新朝和市政府秘书长赵文峰来到三鹿集团。但他们并没有要求企业停产。

  据《财经》杂志报道,他们是8月2日下午5时许来到三鹿的。同行的还有石家庄市质监局、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工促局、农业局等部门的官员。他们随即开会商讨应急措施。田文华没有参加会议,王玉良代表三鹿集团向市政府请示提出实行产品召回,但王的提议遭到与会政府官员的明确反对。他们还提出,要以人盯人的方法,安抚家属,“拿钱堵嘴”,并专门强调注意保密,防止出现消费者上访的情况,同时要尽力避免“媒体炒作”。

  8月20日,田文华、杭志奇等再次向石家庄市政府做了口头汇报。

  8月29日,第二次以书面形式向石家庄市政府进行了汇报。在书面报告中,不仅将企业收到的有关婴幼儿患病的情况作了如实反映,而且还恳请石家庄市政府考虑可否逐级上报。但9月13日河北省副省长杨崇勇在国新办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称,河北省政府是9月8日得到这样一个报告的。由此可见,直到此时,石家庄市政府才向河北省政府报告了情况。

  “不能让企业遭受太大损失”

  三鹿集团原奶事业部部长吴聚生说,2008年8月3日,他接到副总杭志奇的电话,让他到办公室去一趟。下午3点多,他来到杭志奇办公室,杭志奇让他将生产奶粉的加工三厂拒收的问题奶,调配到生产液态奶的厂子去。

  杭志奇说,当时集团内部都知道,“非乳蛋白态氮”是人工添加的对人体有害的物质,既非原奶中正常含有的物质,也不是原奶中允许添加的物质。但既然知道这是有害物质,为什么还要往其他奶厂调配呢?这是因为当时接到的报告,造成婴幼儿结石主要是奶粉的问题,“我想,对这种奶,不能加入到奶粉中,可以调剂到生产液态奶的企业当中”。

  他还说,三鹿集团以生产奶粉为重,对液态奶的要求没有奶粉的高,当时生产液态奶的厂子没有检测三聚氰胺的设备,为了不让其他企业抢走奶源,保证原奶的供应,他们决定内部调配。于是,他提醒吴聚生在收购鲜奶时要保证质量,但同时也要保证数量。“对部分工厂拒收的原奶,要想办法调剂到液态奶企业,以保证鲜奶的供应,防治奶源的流失”。

  杭志奇说,当时中秋节、国庆节将至,这段时间是奶制品销售的高峰期,“蒙牛、伊利等乳品企业也在争取我们集团的奶源,为了持续的奶源供应,防止退奶后奶农卖给其他乳品企业,所以我们想办法在内部搞定。吴聚生具体怎么做我不知道,我只告诉这是领导的指示,我没有告诉吴聚生奶粉中含有三聚氰胺,这是我们集团内部的绝密,不能让集团领导以外的人知道。”

  杭志奇说,此事田文华也是心知肚明的。田文华则承认,在一次会议上,“我印象中是杭志奇大概说了说,别人没有反对,我也就同意了”。

  对于同意的理由,田文华的理由与杭志奇的一样,她说,当时只是觉得问题奶生产奶粉有问题,而生产液态奶没有问题,“主要考虑的还是不能让企业受到太大的损失”。

  这些原奶与其他原奶混合后进入了加工程序,分别生产了原味酸奶、益生菌酸奶、草莓酸酸乳等含有三聚氰胺的液态奶。经对其中12个批次液态奶检测,均含有三聚氰胺(含量最高为199毫克/公斤,最低为24毫克/公斤),共269.44吨,并已经全部销售,销售金额合计181万元。

  问题产品悄悄召回

  2008年8月1日到2日的经营班子扩大会上,三鹿集团作出了召回产品的决定。根据国际惯例,召回产品应当采取公开召回的形式,然而,三鹿集团最终采取的却是悄悄换回的方式。

  这一决策是在8月2日上午的董事会上通过的。田文华回忆决策过程时说:“会上,外方董事提出来要公开召回,但当时有董事提出来说,公开召回产品会对公司声誉造成重大打击,因此建议通过以合格产品换回不合格产品的方式解决问题。”

  田文华说,这一建议提出后,新西兰方面的董事没有反对,所以该决议就这样通过了。

  发现三聚氰胺后,三鹿集团曾短暂中断奶粉封包,也曾暂停销售,但液态奶的生产并没有停止。在8月3日下午5时三聚氰胺检测方法研制出来并配备到三厂后,三鹿又开始生产奶粉,并将生产出来的奶粉进行检测,检测出没有三聚氰胺的进入市场销售,含有三聚氰胺的则存入仓库。

  但到了8月中旬,由于市场销售的压力,再加上换奶返货所需量大,三鹿集团高管们再次面临难题:到底该怎样减轻市场压力。

  王玉良说,恰在这时候,三鹿集团中一个来自新西兰恒天然公司的郭姓董事拿出一份欧盟关于食品中含三聚氰胺的标准,该标准称根据体重来衡量,每公斤体重每天耐受三聚氰胺的量是0.5毫克。经过推算后,他们认为,奶粉中每公斤三聚氰胺含量不超过20毫克,婴幼儿食用后不会出现问题。

  8月13日,三鹿集团再次召开了经营班子扩大会。会议决定,将三聚氰胺含量不高于15毫克/公斤的奶粉,换回三聚氰胺含量高的奶粉。

  在8月13日之前,王玉良等人带领的检测小组就已经对2008年7月31日之前生产的产品检测完毕。他们发现,三聚氰胺含量在20毫克/公斤以下的产品很多。13日的会议结束后,他召集有关人员开会,宣布对经检测三聚氰胺含量在每公斤10毫克以下的产品准予检测部门出具放行通知单,即准许销售出厂。

  公诉方提供的数据显示,2008年8月2日至9月12日,三鹿集团共生产含有三聚氰胺婴幼儿奶粉72个批次,总量904.24吨;销售含有三聚氰胺婴幼儿奶粉69个批次,总量813.737吨,销售金额4756万元。

  田文华认为外方作为公司集团董事会成员,在奶粉事件中全程参与问题奶粉的生产、检测过程,他们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她说,“8月1日后,外方进驻公司,帮助进行含有三聚氰胺的检测,协助我公司进行沟通联系。8月15日,我们集团召开扩大会,外方当时没有要求公开曝光问题产品,同时认为问题奶粉影响不大,我方认为奶粉含氮量高,国内没有检测标准,我记得他们认为这个理由好,同时决定9月20日之前,不要把问题婴幼儿奶粉的事放大。”

  9月11日,就在《东方早报》率先点出“三鹿奶粉”问题的同一天,三鹿集团传媒部长崔彦锋仍在接受《兰州晨报》的采访表示,“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我们所有的产品都是没有问题的。”但当天晚上,三鹿终于承认奶粉被三聚氰胺污染的事实,说经公司自检发现2008年8月7日前出厂的部分批次三鹿婴幼儿奶粉受到三聚氰胺的污染,市场上大约有700吨。

  9月12日,三鹿被政府勒令停止生产和销售。

  2008年12月31日的庭审中,公诉人问:“被告人田文华,你知道三鹿现在的经营状况吗?”

  “三鹿的经营状况?”田文华停顿了一下说,“我因为在二看(石家庄市第二看守所)那住着,我不清楚。”

  她不清楚的是,就在一个星期前,石家庄中院已经向三鹿集团送达了破产清算《民事裁定书》,三鹿已经进入法定破产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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